第8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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卖伞郎点点头,又把他那个宝贝一样的筐子放下了。
谢家的家里头更是乱,谢翎每隔几日就会差人送信回来报个平安,如今信断了。谢夫人整日整夜地跪在佛堂里,下人们也怕,整个家也是惶惶然的。
卖伞郎看着他:“我想吃鱼。”
谢翎看他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,觉得更气闷,粗鲁地问:“抬起头来说话,想什么呢?”
看那人又重新背起竹筐,准备离开的样子,谢翎叹了一口气:“进了军营的人,暂时不得外放,以免疫情传播,你走不了的。”
“军营里哪来的鱼?!”
“谢翎,谢谢你。”卖伞郎说,“没有人对我这么用心过。”
卖伞郎背着竹筐子出来,瘦得整个人一把能握住似的,看着他,“三十六天前,小人听到出征的战鼓声了。”
“夫人每天都跪在佛堂里,老爷也不去茶楼吟诗作对了,奶娘老哭。”
想到这里,谢翎心里又愉快又心酸,他们都是男人,又是什么蛾扑的什么火,几乎是一团乱了。
卖伞郎诚实地点点头。
“谢翎,好好打仗吧,家快要没了。”卖伞郎说着叹了口气,继续吃饭。
这期间谢翎又打了一场仗,六千精兵只回来不到五百人,他像血葫芦一样躺在帐中高热不下,险些没撑过去。
“咳!”谢翎说,“我都说是顺手了。”
谢翎抱着长枪倚着一棵树,在门口等他。
卖伞郎施施然地放下竹筐子说:“镇上没有人买伞了,山中雨多,小人想问下,军中要不要做蓑衣?”
他摇着铃铛制造响动,守营的士兵直接把他带到了谢翎的帐里。
“为什么要到这里来?”
卖伞郎想起第一次见面,他就在那里削木头做些小玩意儿,看起来是做惯了的。这根簪子入手,光滑如蜿蜒爬行的小蛇,一看就是用了心的。
谢夫人双目熬得通红,摇摇欲坠般:“军中瘟疫肆虐,你去了,可就回不来了。”
知道他一个人在深山里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两日,谢翎差人拿了热饭菜来给他吃。
如此过了半月,镇上的郎中全部被军中来的人带走,镇上流言四起,只有一句:流苍军队里莫名流起瘟疫,怕是顶不住了。
这完全就是在赌气了。
谢翎看着他,手里正在擦的枪猛地往兵器架子上一放,几乎是大发雷霆:“好好的,你来这里做什么?!”
一时间镇上人心惶惶。
谢翎只以为他年纪小,又有些呆,哪里懂得这些,却被一语道破,一时间更是没了主意。
卖伞郎低下头,还是那一句,有点耍赖了:“我想吃鱼。”
谢翎眯眼看他,气得直磨牙,这是摆着吃定他的面孔了。你又不是个姑娘,一个小子撒的哪门子的娇?!这么想着,还是骑马带他去了外头,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水潭边。
深山如同迷宫般,卖伞郎不骄不躁找了两日,终于摸到了重兵把守的兵营外。此时的兵营里一片灰败之气,感染了疫症的士兵都被隔离开来。随军的郎中有不少都折在这上面,再加上九十九桥镇的郎中日夜照顾病患,严格控制水源不被污染,疫情基本已得到控制。
卖伞郎说:“把小人安排到马圈就好,有干草我就能睡。”
“嗯,顺手。”
谢翎在灯下看他像只松鼠一样吃着饭,觉得可爱,脱口而出道:“可惜你不是女子。”这心里暗暗想过几遍的话,嘴里说出来,谢翎自己都愣了。回过神来,他耳根发烧,平日里凶神恶煞的人心虚得厉害,看了一眼那还在认真吃饭的伞哥儿,心想着他什么都不明白。
这一句,空气中浮动的旖旎消散得干干净净,此事没有谁再提。
拜别谢夫人,卖伞郎动身去山里,他不知道军营驻扎的地方,于是手中把了个铃铛,边走边摇。
“想来就来了。”
深夜中架起篝火,火上烤着两条肥鱼。等鱼熟了,他也不怕烫,拿过鱼仔细地剃去鱼刺。
卖伞郎拿过来一看,是一支男子戴的素蛇簪。
卖伞郎不说话,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。
“你怕我死了?”
卖伞郎说:“小人本也没打算回来了。”
谢家怎么会娶个四处抛头露面经商的姑娘,完全是笑话。
谢翎一抬头,看伞哥儿蹲坐在石头上,虽然强忍着,但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,那张五官精致的巴掌脸仿佛全被笑意挤满了。
谢翎笑了,“就算我死了,又与你何干?”
“我的信已经断了十日,家里人如何?”
这一分开就是两个月。
卖伞郎丝毫不意外的样子,像是想到了这一层,不过抱着筐子还是僵在那里,走也不是,不走也不是。谢翎从那张淡然的脸上,终于看出了几分可怜,心想着欺负这个呆小子做什么,他只是飞蛾扑火来了。
卖伞郎定定地看着他,看他这吃人一样的眼神,点了点头:“看来军需里是有的,是小人鲁莽了。出门前跟谢夫人辞行,夫人托小人带来家书一封。”卖伞郎从怀里拿出用牛皮包得严严实实的信封,一点也没有弄湿。
谢翎接过那封家书,又有点难受了。伞哥儿怎会不知道军需中有防雨的蓑衣,不过是替家里来送信,亲眼确认一眼他的安全罢了。
刚要松口气,卖伞郎又开口了:“就算小人是女子又能怎样,也进不了你谢家的门。”
“这湿漉漉的地方哪来的干草,你就睡我帐子里,等过几日元帅撤了禁止出营的令,你再离开。”
两个月后,元帅下令撤销了疫区。
第二日趁谢翎去元帅营帐一起商讨军情,卖伞郎写了张纸条留在案几上,背着他的竹筐去了封锁的疫区。
这样一个人,也就这样一个人吧。
谢翎心里火烧火燎,恨不得把人拉过来打一顿,被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谢翎正剔着鱼刺,突然想起什么,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绸裹着的东西给伞哥儿。
谢翎回来时,木已成舟,他也没有多着急的样子,在疫区门口沉默地站了半晌就回去了。
卖伞郎收拾好了行囊,去佛堂找谢夫人辞行:“夫人,今日山中多雨,小人想去军营中寻些做蓑衣的活儿,夫人有什么话让小人带一句吗?”
卖伞郎静静在旁看着他,这样一个粗人,手掌上都是厚厚的老茧,却做着比绣花还细致的活儿。虽然满脸都是戾气,可眼中盛满了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柔情。
谢翎说:“军中枯燥,除了练兵外,就做些小玩意儿解闷。那次得了一截不错的木料,就顺手做了根簪子,也不知道给谁,就给了你罢。